在創作過多部短片並廣獲好評後,台灣新銳導演謝庭菡與《七夜怪談》監製一瀨隆重將初次合作的短片《屍憶》擴充成同名長片,這也是台灣電影近年來少見的恐怖類型電影。

故事主要以靈異節目製作人承皓(吳慷仁飾)不斷做著古宅的惡夢為起始,現實生活中的他即將與未婚妻(謝欣穎飾)步入禮堂,愛情事業兩得意,夢境中的他則頻頻遇見身著傳統中式婚服的新娘。另一方面,天生有陰陽眼的高中生茵茵(嚴正嵐飾)最近頻繁見到鬼,尤其是披頭散髮、渾身濕漉漉的黑衣女鬼(田中千繪飾),更是讓她不勝其擾。兩段看似毫無交集的故事,發展到最後,竟有驚人的連結……



自1998年的《七夜怪談》引起一股新世代鬼片熱潮後,其敘事模式和鬼怪形象幾乎影響了往後的亞洲恐怖類型電影;特別是所謂的恐懼來源,大抵都是由「女性」所構成,譬如:《七夜怪談》的貞子、《咒怨》伽椰子和《鬼影》的娜塔(Natre),《屍憶》亦是如此。無論是從電影海報或英文片名(The Bride)來看,《屍憶》的恐懼中心都指向那位穿著中式婚服的女子,也就是因病自殺身亡後,在父親的操辦下,舉行冥婚的鬼新娘。



冥婚最早可溯源至周代,是為已故男女結為夫妻並予合葬,不過此習俗傳至台灣後形式有了改變,通常是指陽世的男子迎娶已故的未婚女子,是以又稱為「娶神主」。之所以會產生冥婚的習俗,主要是因為漢儒社會中的父系繼嗣原則所致,處於從屬地位的女性必須藉由婚姻進入另一個父系家庭,才能確保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;至於死後,則是入祠夫家的祖宗牌位,成為夫家的祖先。因此未婚而亡的女子,勢必要找個夫家安身,否則只能淪為無人奉祀的孤魂野鬼。



冥婚恰好反映出父權對女性的壓迫與操控,顯示出女性不管是生前或死後,總是身不由己。有趣的是,電影固然以當代台灣作為背景,片中多數的女性角色形象竟如冥婚女子,是受父權禁錮的傳統女性。就拿承皓和未婚妻的相處來看,承皓有自己的事業,經常自由遊走於工作與家庭兩個空間中,但是未婚妻的活動範圍卻僅限於家中(這或許與劇本的巧思有關)。

學者畢恆達曾在《空間就是性別》一書中指出「公共空間」屬於男性,而女性長久以來被「侷限」於私領域的現象。因此承皓可以忙於工作而晚回家,甚至出差多日不回家,而未婚妻只能在家裡洗手作羹湯。至於黑衣女鬼,不僅同樣被囿限於家中,更被貶為一個無聲的角色,她不似伽椰子能發出低沉的喉音,只會低聲嗚咽表達悲戚哀怨,而從有限的生前畫面來看,也無法為她構築出完整的生命厚度。如若說在現實生活中處於弱勢群體的女性,只能透過死後的巨大力量來報復或為自己發聲(貞子和伽椰子就是這樣建構出自己的故事),那麼黑衣女鬼顯然是弱勢中的弱勢。



然而父權終究只是意識型態,其受害者自然不限於女性,男性也可能遭到壓迫。在冥婚風俗裡,娶鬼妻的動機有自願,也有被迫。按民間習俗,未婚亡故的女子達適婚年齡後,家人會將其頭髮或指甲等物品置於紅包袋,再放置路邊等候年輕男子撿拾。片中,承皓的前世正是因為無意中撿到紅包袋,才被眾人押至深山古宅,強迫與鬼新娘成親。從影片來看,不難看出他對此有多抗拒,只是不管怎麼掙扎、怎麼逃離,都無法徹底擺脫這般命運。「你既然撿到紅包就要娶她,這是天注定。」鬼新娘的父親如是說。與其說是「天注定」,說穿了,不過是假借天命的父權威權罷了。此外,冥婚其實也揭穿了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傳統婚姻本質,如此模式支配下,深感窒息的是女性,也會是男性。



不過相較於承皓的前世明顯受壓迫與折磨,鬼新娘的存在顯得曖昧許多。她一方面承襲著父親之命,秉持「永遠在一起」的信念,將父權永遠傳承下去,另一方面又成為父權的反挫力,在無意間破壞婚姻,讓承皓和未婚妻無法順利步入禮堂。事實上,片中的婚姻和家庭都存有缺陷,並非完整的存在。除了承皓和未婚妻無法完婚之外,鬼新娘最終也沒有和承皓在一起,而另一條故事線的茵茵,她的家裡只出現母親,不見父親。



現代的婚姻固然不若從前,多數是建立在自由戀愛的基礎上,然而歸根究底,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仍是為了鞏固父權而存在。由此觀之,《屍憶》以及許多恐怖片的設置無疑是對父權的反撲。恐怖片裡的鬼之所以多為女性或小孩,或許正是為了承襲這股陰性(既相對於男性的陽性,也相對於陽世的陽性)力量,是故茵茵的陰陽眼才會是來自於女性家族的隔代遺傳,而這種能力正如同父系社會所重視的血緣關係,足以建構出另類的母系繼嗣社會。

撰文:張冠倫

圖片來源:好好電影、甲上娛樂

arrow
arrow

    litv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